新闻热线:028-86696397 商务合作:028-86642864

当前位置: 四川经济网 > 文旅 >新闻详情

那年那粪

2020-10-14 18:09:49 信息来源:本站原创 编辑:

那年那粪

文/晓林


一、粪是农家宝

微信上一篇文章,说农业农村部最近强调畜禽粪便是资源不是污染,不要因为畜禽要排泄粪便就简单禁养限养。这唤醒了我心底沉寂了多年关于粪的记忆。

粪便,俗称“屎”,昵称“粑粑”,是动物排泄之物。现今人们普遍认为它是肮脏龌龊的东西,什么“狗屎做鞭——闻(文)也闻(文)不得,舞(武)也舞(武)不得”“狗吃牛屎——只图多”之类,反正涉“屎”没好词。

其实,粪的确不是污染源是资源。在我小时候,它稀罕得不得了。因为它是种庄稼必须的肥料,当年“农基课”学的“农业八字宪法”:“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其中“肥”排第二,足见肥的重要,所谓“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的“肥”,就是“粪”这个宝贝,农民都争着要,抢着买。


拾粪剪纸.jpg

拾粪剪纸


那时农民喂猪的目的,一是为了过年杀猪吃肉,二是需要猪粪肥庄稼。所以,每家每户的猪圈下面都是大粪坑,旁边还有人的蹲坑,粪坑里粪水积多了,生产队就组织社员来挑,每家挑了多少粪都要由记分员记好,秋后要算账记酬。

我老家龙门镇上也一样,全镇所有粪水都是明确划分给附近各生产队有偿取用的,有两个生产队为争一个公厕的粪水先偷后抢,还打了群架。

居民家家都有粪缸,谁挑谁家的粪水也是划分了的,每挑一担粪水就发一个小竹牌牌给主人,一个牌牌值两角钱,定期兑现,这叫结粪酬。而挑一担自来水才一分钱。


二、小琼捡粪

我家初到小镇,临时借居别人檐下,没处安置粪缸。白天上公厕,每早起床,我就要痛苦地提着笨重的尿罐,把昨晚全家人的粪水,倒到邻居兼同学小琼家屋后的粪缸里。虽然尿罐要从她家对穿对过,但是能无偿充实她家的粪缸,她自然毫无怨言。她家人多收入少,粪酬是重要收入之一。每次她幺弟在我家玩耍拉了粑粑,她就用树叶拈回自家粪缸去。

为了多卖些粪水,她还往粪缸里倒很多洗衣淘菜的水,担粪的农民抱怨她家的粪清汤寡水的,一点臭味都没得。小琼却振振有词:“我们家穷,成天跟牛一样吃青草素菜,当然粪水就跟牛粪一样不臭哟。”可担粪的为了表示不满,直到她家粪缸满出来了都不去挑,后来她只好少加点水了。

我上小学时每周有半天劳动课,也就是“学农课”,农忙时去帮助农民干一些简单农活,农闲时就积肥。哪有那么多肥可积呢,家里地面上的“千脚泥”和屋前房后阴沟的底泥,一年掏挖两次就没什么可挖的了,多数时间我们就只能去捡粪。

大概是三年级上期,学了篇课文就叫《捡粪》,记得是一个小学生写的作文,说是一天她在上学的田间小道上被一大泡稀牛粪挡了道。(我想应该是水牛屙的,通常水牛粪是不干不稀的一大堆,黄牛粪要干些,像一叠叠垮了的烧饼。)她正为难时,一个老农迎面走来,二话没说,就用手捧起牛粪撒到田里,这样既肥了庄稼,也救了她的急。老农的举动触动了她幼小的心灵:自已为什么不能像老农那样做呢,根源是小资思想在作祟,是怕脏了臭了自己的手。手倒是干净不臭,其实思想是臭的。老农手上虽然有牛粪,有臭味,但他心是红的,灵魂是干净的。

老师要我们学习老农的高尚品质。那真是活学活用,再去捡粪时,我们都不怕脏,不怕臭了,早出晚归,争先恐后,捡了好多。

一次我们在上中坝捡粪,那是一个大大的嘉陵江河滩,就像现在时髦的湿地生态公园一样,而且是纯天然的。在芦花飘飞的大小水凼凼间是一片片美丽的草场,人们叫它放牛坪。附近村里的牛都来这里吃草、泡澡、滚沙,吹吹清风,晒晒太阳,嬉戏玩耍……而我们则一边寻觅芦苇丛中、沙滩上、草坪里的牛粪,一边注视着每条牛的神态动静,一旦发现哪条牛有拉粪的征兆,大家就蜂拥而上。

小琼真厉害,每次都跑得最快,一次为了与二班的一个男同学争抢一泡牛粪,在牛翘起尾巴要拉出的瞬间,她急中生智,牵起自己洁白的裙子迎接上去,抢到了那一大泡鲜热的牛粪,然后还把溅落在地上的零星牛粪,像课文里的老农那样用手捧进了粪框。这壮举令我惊讶,使我汗颜。她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称赞,并荣升为我觊觎多时、羡慕不已的副班长。我虽然功课没输给她,但捡粪输得心服口服。


三、狗粪博士

        婆婆老家在小镇附近乡下,是红砂土浅丘,土质很薄很瘦,更需要用粪肥地。通常猪是圈养的,鸡鸭粪很小不好捡,牛粪量大,放牛娃通常是一手牵着牛鼻绳,一肩挑着粪撮箕,捡自己放的牛拉的粪是坚守阵地的硬任务,捡其它种种“野”粪是扩大战果,其实能捡到的野粪主要是狗粪。

狗是人类忠实的伙伴,老话说狗不嫌家贫,不管主人有没有吃的给它,它都对主人忠心耿耿,尽力看护家园。那时乡下不少人家虽然缺衣少食,依然喜欢喂狗,正如婆婆说的:“宁愿一人省一口,也要喂条大黄狗。”

每到晚上,狗更加自由活跃,没有人的干扰,各家各户的狗可以漫山遍野晃悠,附近七村八院的狗聚在一起,交友谈恋爱,相互追逐撒欢……捡狗粪的人每天天刚亮就出门漫山转悠寻觅,太早了看不见狗粪,晚了又被别人抢了先。慢慢形成默契,每天能基本同步早起捡粪的就那几个人,天长日久大家就只区别他们几个人的姓,叫他们曹狗粪,周狗粪,余狗粪……

村里有个大城市来的知青姓苟,好瘦好高的个子,戴副眼镜,说的“普通话”,还会讲“草船借箭”“醉打蒋门神”“智取芭蕉扇”等等好多好听的故事,大家都叫他“苟博士”或者“狗博士”。可真要干起农活他就外行了,尤其是担扁担。

农民手中的扁担就像战士的枪,男人们总是喜欢把扁担精制成金黄锃亮,中间宽宽的,两头相对细些薄些,但一定是弯弯的、翘翘的才拉风。小伙子挑起重担,随着步履的节奏一闪一闪上下起伏,那种自信和骄傲就跟现在模特儿穿着名牌走T台一样,感觉爽爽的。可苟博士玩不转这个宝贝,翘扁担在他肩上总是不听话地乱闪乱跳,经常翻转猛打他的脸。一次担粪时,男子汉们一长串,闪闪悠悠,一溜烟跑好远了,他一个人落在后面战战兢兢,簸簸浪浪像走钢丝一样。没走两根田坎,桶里的粪越来越少,身上的粪越来越多,最后竟然摇摇晃晃一头栽进水田里。从此,他宁愿与周狗粪一起捡狗粪,也不愿挑粪了,于是大家改叫他“狗粪博士”。

不过他还真的对粪有研究,他说粪不光是很好的有机肥,有些粪还有特殊的用途。我只知道牛粪除了做肥料,还是很好的敷料涂料。记得婆婆家的墙壁就是在竹篾芭上敷的牛粪,墙面又光又滑,亚光墨绿黄色,随便怎么摸蹭都不沾手,不掉灰灰粉粉,既不龟裂,也不怕水,可用湿帕子擦洗。家里的大小篓子、蜂桶等都是用牛粪敷的,很好用。牛粪干了还可以做燃料。前不久去川西高原牧区,还看到牧民们在屋前房后码了好多干牛粪饼,说是备着冬天烧火取暧。当然你一定会担心,烧牛粪不臭么?其实牛粪是各种粪便中异味最小的,尤其是干牛粪,基本没什么臭味。

苟博士告诉我们:牛粪还可以养地龙等中药,还说桑蚕的粪叫蚕砂,可以入药。蚕砂中含有粗蛋白质、粗脂肪、粗纤维,还富含叶绿素,维生素E、K、果胶等,有祛风燥湿、清热活血的功效,可用于治疗风湿、肌肤不仁、关节不遂、急剧吐泻、腰痛、腹内瘀血、头风赤目等病症。说了好多哟,我听不懂也记不住。

他还说有好些动物的粪都是很好的中药,野兔的粪晾干了叫望月砂,蝙蝠的粪叫夜明砂,飞鼠的粪叫五灵脂,鲸鱼的粪叫龙涎香,白色的鸡屎叫鸡矢白,麻雀屎居然叫白丁香……周狗粪就和他抬杠:“狗粪博士嘴巴里头啥子屎都是好洋盘的药,二天你自己屙泡屎也是药了?”“是哟,人粪可以制成起阳石,人粪浸甘草,叫人中黄,真的也是药哈。”硬是越说越玄乎,好恶心。

后来公社领导听说“狗粪博士”学问大,又会说普通话,就让他去当广播员挣工分。平常他负责一早一晚,还有一个女广播员负责白天,有重要事情两人就搭档广播。

他干得蛮欢的,不但每天早晚像闹钟一样准时开广播,还用普通话通知公社各种大小事情。哪家广播坏了,铁丝(广播线)断了,他都能帮忙搞定。最可爱的是,他还坚持捡狗粪,每天早上7点把广播转接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上,他就提起粪撮箕和粪刮子在附近转悠捡粪去了,狗粪交到队上按斤两记工分,这样他就挣了双份。

一天早上他照例把广播接到中央台,就和周狗粪捡粪去了。一边捡还一边津津有味地隔空聊着昨晚打扑克赢了好多支“经济牌”纸烟。突然,周狗粪惊抓抓地对他吼:“博士,你广播里放的啥子哟?”啊!广播里真的是不该播放的外台女声。“糟球!”他脸“唰”地一下子吓得惨白,瞬间冷汗直冒!说时迟,那时快, 他本能地甩了粪撮箕,拉开大长腿,飞一般地往广播室狂奔,可是还是晚了!那个声音大概播了三分钟才停下来,三分钟呀,全公社方圆十几里地,一万多人都听到了!

很快就有两个民兵带他到公社去。一些村民在围观,有人在窃窃私语:“那个声音好怪哟,从没听到过……”“狗粪博士这回要倒大霉了。”“跳台,是跳台了,是电台自己跳的!”那个女播音员已语无伦次,急得嗓音都变调了,全然没了平时的清脆甜美。她眼皮不停地眨巴着,但长长的睫毛终于还是没能拦截住晶莹的泪珠。周狗粪叹息道:“唉,黄泥巴滚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呀。”

这事过了这么多年,我至今不知道狗粪博士被带走后的消息。


FZ1004596113_A262127.jpg

作者晓林



【作者简介】

张忠辉,男,中共党员,高级工程师。1982年毕业于四川大学原子核物理专业。先后在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等单位从事科技工作。1991年起,先后在中国有色金属工业成都公司、四川省有色工业行业管理办公室、四川省经委、省经信委从事工业管理工作。历任企管处副处长、规划处处长、化工医药处处长等职。现任四川省经信厅二级巡视员。曾发表多篇科技论文。近年也陆续有文学作品发表。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