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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作品展示丨蒋蓝:汶川飞沙关

汶川县城威州到映秀,长约50多公里,沿线分布着几个重要的古代关隘:板桥关、飞沙关、镇银关、彻底关、桃关、玉垒关等,号称18关。其中飞沙关、板桥关等是汶川到都江堰道路的著名关口,也是成阿公路的瓶颈。

古道关口中以飞沙关名头最响。飞沙关又名风头关,是董湘琴《松游小唱》中所述“三脑九品坪十八关,一锣一鼓上松潘”中的“十八关”之一,地处汶川县绵虒镇高店村。相传唐时杨贵妃进京途中,因天晚宿于该地,见月色较好,星光灿烂,河水清清,花香袭人,一时兴起,决定乘夜色去岷江沐浴,洗去一路风尘。不想被人偷窥,杨贵妃怒而扬沙,从此这里不再月明风清,而是狂风大作,飞沙射人眼目,飞沙关由此得名。这一传说也利用杨贵妃附会了本地美女,因为这一带有羊店一地出美女的说法,遂有“威州包子板桥面,要找美女到羊店”的俗谚。但在美女传说之外,关口何至于飞沙?

晚清四川总督丁宝祯曾经巡边到此,遭遇飞沙,轿顶竟然被掀翻。他想起了一首与杨贵妃有关的诗:“巍巍高岭挂斜晖,渊下何年浴贵妃……回首秦陵遗事在,可怜风扑乱沙飞。”丁宝祯认为贵妃阴魂不散,便到山中察看。看到山中有一庙,就下令当即拆除。丁宝桢后来询问当地人后,大叫一声“错了!”。他赶紧面山叩头谢罪,并命令当地流官,恢复庙宇,并加修三塔补过。原来,这飞沙关地处石纽山,山上有一地名叫刳儿坪,大禹就诞生在这里。杜甫有诗写到:“禹庙空山里,称为落日斜。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云气生虚壁,江声走白沙。早知乘四载,疏凿控三巴。”杜甫所说的“禹庙”,恰是丁宝祯误拆之庙。

这样的附会不免显得怪力乱神。当然了,在200年后人们才认识到此地的一个独特气象:此地地处高原峡谷,阳光辐射强烈。一夜寒冻的河谷空气,第二天一到太阳当空,岩层和地面便如着火一般,空气被迅速加热。接近中午之时,来自北方的高空冷气随河谷的热量而蒸发,自然而然地增加了压力,两种气流在河谷上空冲撞,冷空气只好从高山之巅沿坡下沉,而停留在河谷上空的干热空气一直顽强抵抗。直到正午,终于抗御不住冷空气的强压,于是决堤一般溃散,形成了河谷中每天定时的“午时风”。午时风横扫千军,河谷中的干沙漫天飞舞,正好在飞沙关处形成一个大斗,白沙可以飞天蔽日。过去在此处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沙漠,河谷中风力搬运的白沙曾经由山脚爬上山坡,覆盖了石纽山。

飞沙关四周灌木零星,蒿草遍布。此关为刳儿坪向下延伸的一根山脊,直抵岷江江心。百米悬崖,岷江雪狼击崖,轰然飞溅,跌落成漩。1952年之前,这里悬崖绝壁,山路仅能通一人一马。关上有一券门,门上有一长方形石匾,刻“飞沙关”三个大字。在民国时期,崖上有一座圣母祠,侧壁有诗刻,为清人孟维聪所作。

2020年7月,汶川县大禹文化研究会会长王永安对我讲,每年农历六月六日,传为大禹生日,当地羌民均要在飞沙关一侧举行祭山仪式。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清代以来祭山节就成为汶川最重要的民俗活动。当地流传的一首民谣很有说服力:

禹王庙,圣母祠,

朝拜香火很是旺。

飞沙关,高店子,

烂稀饭卖大价钱。

1952年成阿公路筑路一支队一大队在大队长刘德明率领下,除了使用少量黑色炸药炸石,主要依靠錾子、手锤,硬是从崖中凿出了一条100多米长的弧形隧洞,成阿公路由此穿洞而去。当年参与隧洞建设的工人陈光明,后来在川交二处工作,曾经对人谈起:“飞沙关的石头特别硬,经常錾子打出火星……”隧洞尽管只能单向放行,却是成阿公路出了都江堰灵岩山老母孔之外又一条重要的隧道。由于无人值守,司机一到隧洞门口,必须长按喇叭,提醒对面车辆等候,这也成为了飞沙关隧道的一景。

1952年8月25日出版的《川西日报》,还特别报道了“飞沙关隧道完工灌汶段通车”的重大消息。

老红军、时任成阿公路副总指挥的苏新回忆说,当成阿公路推进到飞沙关修建隧道进行爆破时,由于对爆破开山威力估计不足,一块飞石就把在附近疏散群众的汶川县人民政府第一任县长李安逸击中,当场牺牲。

2020年7月26日上午,我在汶川县作家协会主席羊子陪同下,从都汶高速公路飞沙关二号桥下,攀援路基钢网护栏几十米而上,大汗淋漓,终于到达隐匿在灌木、杂树、荒草下的“飞沙关隧道”东面洞口。此处海拔1000米,洞口上镶嵌有一块汉白玉的牌匾,标明隧道竣工于“1952年9月”。一直通行到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发生之际。奇怪的是,废弃了12年的隧道里,竟然还有一盏路灯亮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相信。

大地上的灯光,不一定都是为路人而亮。灯火有时就是为了昭示一种存在,一种让黑暗退让、顶起黑暗的信心的存在。正如我身旁的烂漫山花,也不是为了取悦路人的眼目而盛开。世界上很多事情,可能只有谜面,也就无需一定要有谜底。

据《汶川县志》载:县治二十余公里处有飞沙关,山上有一平坝,这就是著名的石纽山刳儿坪。《禹志》云:“禹生于石纽。”《益州记》述:“石纽山者,今其地名刳儿坪,坪上原有禹王庙,圣母祠,社稷,今已毁,尚有遗志。”飞沙关口绝壁上刻有“石纽山”三个大字,古朴而遒劲,传为诗仙李白所书,一直被视为书法艺术之精品。

站在飞沙关隧道洞口仅剩的一小段柏油马路上,白云苍狗,往事历历在目,四周都是盛开的胡枝子花。我不禁想起清代诗人董湘琴在此的吟唱:“飞沙岭连飞沙关,岩刊石纽山,相传夏后诞此间。《蜀王本纪》:禹生广柔,隋改汶川县。凭指点,刳儿坪地望可参。今古茫茫,考据任人言,我来访古费盘桓。总算是尽力沟洫称圣贤,有功在民千秋荐。”反过来想想,70年前那些默默的筑路者,其实与大禹一样,一个是在为水寻求出路,一个是在为民寻找出路,前者有名,后者无名,但都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我再回头,已看不到隧道里的那盏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