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要素公园

□ 周闻道

您好，我的要素公园。

每当来到眉山甘眉工业园，我就会这样在心里情不自禁地呼一声。仿佛是与一位久违的老朋友重逢，或见到自己曾一手抚育正茁壮成长起来的孩子。那种亲切与情感，也许别人不知。

当然，甘眉工业园不是我的，是政府的，准确说是四川甘孜州政府和眉山市政府联合共建的。之所以我要称之为我的要素公园，是因为甘眉工业园与我曾有一段日久弥坚的深厚情缘。

5月7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家周闻道（中）走进四川眉山甘眉工业园采访

甘眉工业园的前身，是由眉山市政府创办的铝硅产业园区，因引进电解铝和太阳能多晶硅两大主要产业而得名。后来优化资源要素配置，引进甘孜州政府联办，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因此，往前追溯，就不得不说到电解铝和多晶硅两大项目的引进。

四川启明星铝业有限公司党委组织部辛吉夫向周闻道（右）介绍企业党组织建设和党员教育情况

那是1999年夏天的一个周日午后，伴随着即将敲响的新世纪钟声，突然传来一个颇具诱惑力的信息：四川电力公司拟投资20多亿元，新建一个年产25万吨电解铝、配套15万吨预焙阳极的高载能项目，让宝贵的要素资源，通过优化配置转化为财富。

项目，25亿元投资。这对刚刚从乐山行政区划调整中分设出来，尚处于农耕文明状态的眉山地区，是多大的诱惑？

能源是工业的粮食，四川又是水能资源大省，蕴藏量达1.5亿千瓦。因此，在推进工业化的进程中，四川加快了水能资源的开发。“九五”计划末，随着“二滩”等大型水电站集中投产，四川电力供应出现大量富裕。过去通常的做法是，丰水期就把富裕的水放掉，谓之“弃水”。“弃水”弃掉的不是水，是宝贵的能源。每一位工业人，看到这样的弃，莫不心痛。为了给这些过剩电量寻找出路，四川省电力公司规划了这个项目。据说，贵阳铝镁设计院已完成项目预可研，正在进行选址和深度可行性研究。

当了解项目背景后，我喜出望外，激动万分。

这种惊喜与激动，缘于一种现实、期盼与责任。当时，眉山正筹划“地改市”。当初之所以设立“地区”而非“市”，主要就是城市人口和经济水平、特别是工业化程度低。我在乐山市计经委工作多年，了解其工业布局，主要集中在“四区一市”（市中区、五通桥区、沙湾区、金口河区、峨眉山市），而位居成都平原的眉山，因其平畴百里，沃土广袤，在“以粮为纲”年代，天经地义地成了传统的农业地区。地区刚分设时的1997年，全区地区生产总值仅108亿元，其中工业增加值31亿元，农业就业劳动力占到全部就业人员的80％以上。换句话说，乐山、眉山分家，实际上分开的是工业、城市文明与农耕文明。

而此时，中国的改革开放进行了20年，“市场经济”已不再是一个曾令人谈虎色变的异类，而是一个方向，一种动能，一个时代热词。与之相应的是，“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城不（繁）荣”，越来越成为社会发展主流共识。

而此时，我担任着眉山地区经贸委主任，承担着发展工业、商业的职责。随着以“盘活存量”为重点的全国第一轮国企改革三年“脱困建制”（使大多数国企摆脱困境，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任务的基本完成，改革的重点正逐步转向以扩大投资、新办企业为主的“增加增量”。如何加快工业化、城镇化步伐，尽快实现由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型，成为各级党委、政府最迫切的政治使命和责任。可无论办厂还是城市建设，都需要钱和电。

而此时，眉山地区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仅4亿元，相当于现在眉山市12天的财政收入。“吃饭财政”哪有钱办厂？

唯一出路当然是招商引资、招大引强。

真是天助我也。不，是天助眉山。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立即给时任地委、行署主要领导报告。“太好了，赶紧抓紧，千方百计争取，务求落户眉山。”我的汇报，不仅立即得到地委、行署主要领导的大力支持，而且从他们的语气中，我也明显感觉到了与我一样的激动与期盼。在紧接着的眉山撤地设市后，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继续接力，还成立了专责小组攻坚破难。

可是，当真正进入项目后我们才发现，这坚和难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复杂得多。最大的障碍是，全省有9个市州早已在争夺项目落地本地，有的已跟踪两年多；而我们，还没有起步。

现实不容许有太久的焦虑，更不容有些许的犹豫与畏缩。教科书上说，机遇是流动的资源，稍纵即逝；机遇只属于有准备的人，属于智慧与坚韧不拔。显然，第一回合的“准备”，我们已后人一大步，甚至可以说输掉起步之局。要么放弃，要么奋起直追，后发制胜。这时，我想起了哲学，想起了毛泽东的《矛盾论》，意识到在纷繁复杂的矛盾系统中，只有抓住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才可能获得全盘主动。

我没有使用“矛盾”这个词，选用了“要素”。我认为，这个词用起来更舒心，更符合项目工作的实际，包括项目的争取和项目落户的条件。

作为构成一切客观事物的存在并维持其运动的必不可少的基本单元，要素是系统产生、变化、发展的动因。自从鲁迅先生在《书信集·致王乔南》中提出这个概念后，要素就像一盏温暖的思想明灯，一下擦亮了多少人的眼睛，包括此时的我。 廖仲恺说，“构成近世国家最要紧的要素，就是人民、领土、主权三件物事”；小说创作的基本要素有人物、环境和情节。

眉山通威太阳能公司电池一厂生产部操作工陈刚、姜伟向周闻道介绍情况

要素如此神奇，不同的要素、不同的结构组合，都可生成不同类型、品质的事物。就像氧原子与氢原子结合生成水，或碳加适当的氮和硼生成钻石一样。那么，这个电解铝产品生成的要素是什么，项目竞争落户的优势、关键和不利要素又有哪些？

我的眼前一亮，大脑快速运转，穿梭于两大要素之间。

条件是基础，没有独一无二、优于别人的条件，竞争就缺少筹码；而光有条件要素优势，没有抓好关键的工作要素，不仅条件要素优势得不到彰显，项目没有争到，一切都谈不上。

于是，在工作要素上，我们发现了眉山的短板，那就是起步迟、情况不熟等等；唯一可以的工作方向，是争取项目设计单位专家的了解、理解和支持。而在条件要素上，眉山最大的短板要素，就是电力。按当时的技术水平，年产25万吨电解铝，需要年40多亿千瓦时电量，这相当于一个中等地级城市一年的各行各业用电总量。但这又是眉山的比较优势——我们的项目竞争对手，都存在同样问题。在投资紧张情况下，谁可能配置超出目前需求一两倍的电力基础设施；而相对于目竞争对手，眉山又是离电源点“二滩”最近的地区；我们推荐选址攀钢转运站，地处眉山城西南8公里处，符合项目环保要求，还有600多亩闲置土地和铁路专线……

要素，要素，还是要素。

我们揣着要素比对出发了，直奔贵阳铝镁设计院。心里虽然没多大的底，可关键要素在胸，即便未成其竹，总有了出发的底气。我们自有自己的竞争逻辑：这么大的投资决策，一定要尊重科学原则；《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中，诸要素的优劣评价与比选，都是由专家按有关规则进行的。因此，在政治、经济、环境、资源、运输等诸要素中，专家意见是最重要、最关键的要素。

果不其然，我们步步为营，马到成功。

一个个被纷纷淘汰的竞争对手惊讶了，惊讶于这匹半路杀出的黑马，或曰程咬金。眉山笑了，幸好找到并利用好了专家这个关键要素配置的制胜秘笈。就这样，在惊讶与笑声中，富裕的电量、荒芜的土地、闲置的铁路专线，从上到下，一大批具有强烈使命感、责任感，立志以项目去圆工业强市大梦的人等诸多要素资源，在眉山市东坡区修文镇聚集，不出现奇迹都不可能了。

更重要的是，随着电解铝项目的落地，又形成了许多独一无二的资源要素优势。电解铝只是原材料，面向终端市场的是各式各样的产品：铝型材、铝棒材、铝线材、铝轮毂、铝铂制品和铝合金等。这些下游产业链企业，如果铝资源异地配置，仅铝水凝固—熔化—添加合金元素—再凝固，生产转换过程中增加的正常的工艺性火耗、损益，就达到800元/吨。

无疑，这又形成了又一个无可比拟的成本要素优势。

于是，独特的资源要素优势，转化为独特的竞争优势，吸引了一大批铝下游企业要素的聚集。全球最大的晶硅电池生产企业通威集团来了，世界500强企业的中建材铜铟镓硒项目来了，锂电行业头部企业上海璞泰来来了，西南第一铝合金新材料企业阳光坚端铝业来了，40多家新能源、新材料、有色金属企业，冲着这里独特的要素资源而来，同时又带来了各自独特的要素资源。要素的魔方就是这样神奇，你说是资本趋利也好，你说是客走旺家门也罢，或者说，这就是投资与要素的马泰效应。

最重要的要素裂变，当然是甘眉合作。

阳光洒下一园的金灿，节令只是呆板循环的自然，春或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心情。“甘眉”取代“铝硅”，不仅仅是园区冠名的改变，而是要素的涅槃蜕变。一切都今非昔比。

在四川启明星铝业有限公司焙烧车间，作业班长李明君向周闻道介绍情况

四川启明星铝业2003年9月投产至2007年，要素组合状态良好，实现利润10.18亿元。2008年，受到冰雪灾害、“5·12”汶川特大地震和国际金融危机，特别是国内电解铝无序扩张、产能严重过剩的影响，导致市场低迷；而国家能源管理体制的改革，电力、天然气等资源性产品价格优势丧失。核心要素改变，在成本上涨和市场低迷双重挤压下，企业连续亏损，2008年-2016年累计亏损达到23.35亿元。形势比人强，四川启明星铝业已做好关停准备。

人比形势强，则取决于人对要素市场的把控能力。在要素的王国，没有空间距离，只有观念、思路、意志和方法。眉山人、园区人寻找的目光跳出园区，指向更广阔的空间。在一个偶然或必然的时间点，他们寻找的目光，与另一群寻找的目光相遇。

要素魔方很可爱，也很诡谲，关键时刻，取决于人。人不仅可以利用要素，按照自己的设计和梦想去组合，通过结构把“碳”变成“钻石”；还可以无中生有地创造自己需要的要素，特别是决策者、领导者。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上天最懂回馈。“时来天地皆助力”。重大战略机遇就是战略要素，当战略要素与一批精明能干、善把要素魔方的人相遇，奇迹就成了必然结果。

比如这些年，甘眉园区走过的不凡之路。

中央推动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战略；四川省委、省政府的“成德眉资同城化”战略；眉山市委、市政府的“中强、北上、东进、西优、南联”十字方针和“一市一地一区一城”四大战略。战略如此宏大，机遇如此之多，一下把眉山置身于一个个战略要地、机遇中心，更为眉山和园区带来了重大战略要素。

显然，眉山和园区都手握日月，抓住了这些战略机遇，把持住了战略要素。不然，就没有建设“高水平开放、高质量发展、高品质生活的成都都市圈副中心”目标的提出和“两区一城、融合发展”战略的确定，就没有园区要素的朝气蓬勃……

电解铝、多晶硅都是高载能企业，电价是生产成本和竞争力的核心要素。在园区电价要素优势丧失的同时，同在四川的另一个地方的甘孜州，却正在为大量的地方留成电量出路发愁。

“推进省内区域合作发展，支持发展‘飞地’园区”。四川省委、省政府的决策，既是战略指引，又是重大的战略要素。它让甘眉寻找的目光，一下超越了行政区划的界限，在一个并不遥远的空间相遇。这一遇，就犹如电石火花，或磁场正负两极，彼此间立即产生了深深的引力。无关索绪尔的结构主义，但两地互缺互需要素的结合创造了奇迹，却是不争的事实。

当独一无二的电力要素王者归来，园区的魅力并不是简单的回归，而是哲学上的螺旋式上升，或波浪式前进，是质变。

四川启明星铝业有限公司射线分析室技术员何燕明向周闻道介绍产品质量检验和保障情况

当年，为电解铝项目配套的大容量变电站的建成，让眉山成为当时川西南唯一拥有500KV等级变电能力地区。独一无二的电力资源要素，在电之外的另一个产业链上，转化为独一无二的竞争优势。三个百亿级项目的先后落户，就是要素彰显的魔力。这些被这里的独特要素优势吸引而来的企业可能有成有败，但那不是这些要素本身的错，而恰恰是没有正确把握市场条件下，要素资源配置的规律，在关键的时机、关键的环节出现闪失。比如宏观政策、比如盲目扩张投资、比如技术工艺升级换档……

是的，要素，要素，还是要素。正是这些要素的聚集成园——独特的要素公园，铸就了这里坚实的金属新材料要素高地。

您好，我的要素公园。

记不得，这样的感觉是何时产生的。不知是我在成功引进启明星铝业电解铝、山东鲁能电解铝或瑞能多晶硅及其大量下游产业链项目，在某个朝霞满天的清晨，我独自巡查在园区一个个热火朝天的工地时；还是在我担任首任铝硅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期间，在某个碧云天、黄叶地的金秋傍晚，邀约三两同事，流连忘返，漫步在园区的绿色厂区，闲聊园区未来的时候；亦或是在园区某个大项目落地，我们召开征地拆迁誓师动员大会，面对团队一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执行不讲任何借口的员工之时。总之，当我走进园区，我所看见的一切，土地，厂房，电力走廊，供排水厂，蒸汽站、天然气站，电解铝，多晶硅，政策。当然，最重要的是人。在我的心目中，不管是物，还是人，都是鲜活的要素，生产力要素；园区，就是一个充满魅力的要素公园。

人在城市公园聚集散步，是为了休闲，释放工作中积压的疲惫与烦躁，获得身心的怡然；或者寻找爱情，让青春的梦想自由放飞，在卿卿我我甜甜蜜蜜中，寄予生命一世的托付。我相信，生产要素聚集园区，也是一种散步，是圆生命的理想大梦。

今天，我又来了，来到甘眉工业园。

春阳柔暖，唤醒了园区的冬眠。在要素公园采访，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成德眉资同城区、天府新区协调区及眼前的一切要素，鲜活而富有强大动能。原有的、新聚的，物的、人的，有形的、无形的，等等。他们在我的要素公园聚集，寻找生命的宿愿。由要素到一个个富有活力的现代企业；由单一电解铝、多晶硅，到金属新材料、新能源及配套服务业。

漫步云端，我欣赏要素在高处聚集的风景。

四川省级经济开发区、中国产业园区成长力百强、四川省“5+1”重点特色园区、全省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园区、2020四川十大产业园区”等只是途中景象，千亿园区才是目标。

辛丑是一个新生之年，也是甘眉工业园的要素聚集之年。上海璞泰来、万邦锂电池、科沃纳米超级铝、泛金铝业等带来的不仅是项目和资金“常规要素”，还有他们的独具优势的产品、技术、人才、市场等特色要素；而福州侨源气体的引入，则为通威太阳能等园区锂产业对气体的需求提供了重要的要素保障。

我发现，这些要素不是僵硬之物，而是生命的元素。他们无比鲜活，像春天早晨田野里的叶芽，带着朝露，生机勃勃，散发着清香；他们幻化为园区2020年257亿元的工业总产值、6.3亿的税收。此刻，他们正陪我散步，与我闲聊，讲述自己的前世今生，慰藉我的心情，接受我的祝愿，告诉我明天的出发。

您好，我的要素公园。

2021年5月1日

【作者简介】

周闻道，本名周仲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经济师，在场主义散文流派创始人和代表作家。

出版文学专著15部、经济学专著3部；获全国及省级以上文学奖若干，大量作品入选各种年选、选本、大中学教材和各地高考联赛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