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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脚牛丨书里失眠书外健忘——读《百年孤独》有感

2022-09-15 16:27:37 稿件来源: 编辑:易陟责任编辑:黎琦

《百年孤独》里的马贡多居民患了失眠症,吉卜赛人的代表、马贡多外来文明的“启蒙者”墨尔基阿德斯死了,马贡多镇的人连同镇子最后被一阵飓风卷走完全消亡了。书外的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不死,他只是在晚年罹患了阿尔茨海默症,或者,只是书外的孤独感让他身边的事物变得没那么灵光,“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

在百年难遇水浅火热的日子里,感谢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让我闪身于燥热,仿佛手捧一册清凉。

马尔克斯1927年出生于哥伦比亚一个海滨小镇,1967年出版《百年孤独》,凭借这部著作的巨大影响,在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奠定了他世界级文学大师的地位。马尔克斯说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就计划着写这部小说,但只断断续续写了零星的章节,一直没有找到写得使自己信服的好方法。又在脑海里发酵了十五、六年,有一天,他带着家人在外出旅行的途中突然茅塞顿开,当即回到家里,把抵押汽车换来的钱交给妻子“养家糊口”,自己则闭门潜心“讲故事”,“情结”奔竞而来如江水一泻千里,整整写了一年半的时间。通过一个家族、一个小镇的故事,把触目惊心的现实和源于神话、宗教、传统等的幻想相结合,展现了一部拉丁美洲色彩斑斓的百年画卷,让听故事的人在“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形象中感触陌生而又似曾相识,梦境、幻觉与现实相互交织,变幻想为现实又不失其真,化瞬间为永恒。

马尔克斯说:“《百年孤独》这部小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一本正经的作品,书中影射的人物,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发现。”细细想来颇有意味,我们在书里看到的不一定是我们能够看到的东西,而是我们乐意看到的东西。《百年孤独》讲述的是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家族七代人的兴衰史,也是故事发生地马贡多的兴亡史:从自闭到开放,到繁荣,再到自闭,到毁灭。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开辟了马贡多与外界文明连接的道路,最后却因为看起来失智被绑缚在院子里的栗树下直至死去。在他之后的几代人,夫妻之间、父母子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情感沟通越来越淡漠,彼此之间的信任和理解越来越缺失,一个个漫不经心地沦为“家庭这个机器上松动的零件”。人与人之间的孤独、猜忌、郁郁寡欢导致马贡多的狭隘、落后,“被外乡客的粗鄙弄得浑身抽搐”,日渐式微直至消亡。布恩地亚家族缺乏爱和信任,马贡多和这里的人们普遍缺乏的则是信仰。可以说,随着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的死,马贡多的文明也开始死去。马贡多从在荒漠的沼泽地上兴起(“这块天地是如此崭新,许多事物尚未具名,提起来还得用手指指点点”)到最后被一阵飓风卷走、以至完全消亡。人去楼空,残垣入泥。“他们”到哪里去了?空了人,也空了心。百年弹指一挥间,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据说马尔克斯在篇名上也颇费苦心。他说在写作的过程中,曾一度想到让革命军总司令奥良雷诺·布恩地亚上校执掌政权上位,只不过“要真的写成那样,书名就得改为《家长的没落》了”。书中,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对奥良雷诺·布恩地亚上校说:“我担心的是,你这么痛恨军人,这么起劲地跟他们打仗,又这么一心一意地想仿效他们,到头来你自己会变得跟他们一模一样。照这样下去,你会变成我国历史上最暴虐、最残忍的独裁者的。”在马尔克斯的笔下,不断变换着看笑的哈哈镜、看远的望远镜、看细的显微镜、看透的放大镜、看淡的太阳镜……即便是平铺直叙,恍然间也觉得戴着平光镜。反正,沉浸书中,鼻梁上的眼镜架是如影随形的。“百年”表示年代的长久、时间的消逝。那“孤独”呢?马尔克斯没有正面解释,只是说“孤独的对立面是团结”。他还说:“布恩地亚家族的孤独感源于他们不懂得爱,那个长猪尾巴的孩子是家族整整一个世纪唯一由爱情孕育而生的后代。”我想,这里面还有和解的意味。一个人最高级的智慧是懂得和解:与对手和解,与亲人和解,与自己和解,不让情绪堵在身体里是对自己最好的爱。最难做到的,是跟自己和解吧。柏拉图说,个体的孤独性不可能被他者替代。高级的欲望靠自律获得,玉汝于成。独处是一种智慧,孤独是一种境界。

我以为故事的发生地马贡多,与其说是加勒比海沿岸某个地方,不如说是一种精神状态。《百年孤独》讲述的就是这种精神状态的流变。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书中还不到四十岁的墨尔基阿德斯向奥雷良诺第二解释不肯翻译手稿的原因:“不满一百年,谁也不该懂得它的意思。”

有评论说《百年孤独》是“向读者的一种挑战”。年近半百,在燥热中重读《百年孤独》,我还是想不明白小说挑战的“点”到底在哪里:七代人家里家外错综复杂、眼花缭乱的人物关系?神话故事、宗教典故、民间传说“穿越”其间的庞杂情节?人类开创或毁灭自己的命运?梦想和愿望消逝的历史?“百年”与“孤独”分开来说或者“合成”后的领悟?我特别感慨于马尔克斯对现实的洞察和预见。

马贡多的开创者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先是用一头骡子和一群山羊换得两块小小的磁铁,没挖到金子;后来又用两块磁铁加上三块祖传的金币才换得一个放大镜,以自身被多处灼伤,经久方愈,还差点烧掉房子的惊险代价研究阳光战战术,结果却不了了之。镇子里的人没有见过冰块,吉卜赛人就以五个里亚尔的价钱给人们看一次冰块的机会,但只许看不许摸,想摸一下,价钱加倍!这就是吉卜赛人代表外来“文明”在马贡多贪得无厌的嘴脸。到第四代传人奥雷良诺第二时代,“每磅三个月涨一生太伏的咖啡”“甜味一天比一天差的食糖”……放到今天不也现实而魔幻吗?人的一生,都在为自己的欲望买单。如果说现实主义是社会的一面镜子,魔幻现实主义就是社会的一面哈哈镜。即便是旁观者的眼泪,也替代不了当事人的苦笑。任何好东西,一多,就成了坏东西。

马贡多居民罹患失眠症,则让人捧着书卷如坐过山车,到最后不忍卒读又不忍释卷。外来的印第安女人解释说失眠症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使人毫无倦意不能入眠,发展到后来会失去记忆,从记忆中抹去童年的印象,然后会忘掉事物的名称和概念,最后会认不出人,甚至失去自我意识,变成一个没有过去的白痴。但“土著”们不以为然,他们笑称那样更好,可以做更多事情。事情按照印第安女人的“预见”发展着,后来所有的人都染上了失眠症。他们整天睁着眼睛做梦,不仅能看到自己梦中的形象,还能互相看到别人梦中的形象。他们拼命干活儿,不久活儿就全部干完了。无事可做,就坐着数挂钟奏出的华尔兹舞曲有几个音符。想不起事物的名称了,就把名称写在纸片上,再用胶水粘在上面。他们一度自得于虽然记不得事物的用途,但总能通过纸片上的字认得是什么东西。“他们就这样在一种难以把握的现实中生活着,这现实暂时被文字挽留着,可是一旦人们忘记了文字的意义,他就会逃走,谁也奈何它不得。”他们想睡觉,不是因为困倦,而是出于对睡眠的怀念,但是,睡不着啊。到后来,还是重返马贡多的墨尔基阿德斯让大家的记忆“豁然开朗”。读到这个“结果”,我试着想象这些获得新生的人的感触,或可是一边笑容满面,一边泪流满面吧?乐观的人说一个人真正的“老”应该从失能失智算起。虽然未必每个人都会遭遇这种境况,但谁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法籍罗马尼亚裔哲学家E·M·齐奥朗曾饱受抑郁症和失眠症困扰。他说:“太阳与希望,这两种生命条件,是世界与心灵的明星,一个闪闪发光,一个无影无形。人能够践踏一切,却无法践踏希望。真正的死亡不是腐烂,而是对一切光耀的厌恶,对一切萌芽的拒绝和排斥,对一切在幻想的温暖下绽放的东西所怀的反感。”我由此想到《基督山伯爵》的结语: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两个词里面,这就是“等待”和“希望”。回首近五十年的人生历程,不得不感叹“三岁孩儿虽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小时候,父母碎碎念口头禅“要长记性”,回头看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多了。事过境迁,健忘症附体而不自知。个人也好,社会也罢,要成长和进步,就不能闭关自守,不愿意走出自设的“封地”。“与时俱进”这个词是要用躬身入局的作为来承载的。

在 “地球村”时代,我们可以雇人做很多以前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有两件事除外:思考,以及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来做事。资料性的知识,可以在百度、谷歌里找答案,但电脑这个很牛的“二道贩子”不能消化《诗经》《老子》,以及《圣经》《百年孤独》,等等,得自己用心去读。就像《百年孤独》里开书店的加泰罗尼亚学者说的:“有朝一日人们都坐一等车厢而书却进货物车厢,那世界就遭殃了。”每个人都睁着眼睛,但不等于每个人都在看世界,许多人几乎不用自己的眼睛看,他们只听别人说,他们看到的世界永远是别人说的样子。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书中结尾说:“这手稿上所写的事情过去不曾,将来也永远不会重复,因为命中注定要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绝不会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这里画了句号,却在读者的心头打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感叹号,乃至问号、省略号。

有意思的是,马尔克斯在领取诺贝尔奖时,却讲了他对布恩地亚家族有别于书中结尾的期望——“命中注定要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最终会获得并将永远享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

《百年孤独》一册清凉,千秋落寞几许言说。悦读,为自己保留一种可能性,我们的生活便会呈现不同的面貌。读书有三:一种是读而不懂,一种是既读也懂,还有一种是读而懂得书上所没有的东西。我们读书最期待的收获,就是在蓦然想起的时候,体悟到有一个东西、一种气质,或者一种境界蕴藏在字里行间。当然,这份收获一定是奢侈的,它一定只对发现了这个东西、这种气质,或者这种境界的“知情者”存在。而这样的知觉者是趋光的、善良的、向上的、中正平和的光。

文学让发生的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总觉得风景不殊,举目有山河之意。是的,人、事、物,放到更长的时间、更大的空间看,可能大不一样。就像旅行不是为了到达,而是走着走着就到了,或者,不需要到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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