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创作了一首四川清音词作，题为《绣蜀》。我在第一段写道：

天府一张大锦缎，

蜀道一根长丝线。

一针针山来一线线水，

绣一个“蜀”字几千年。

我用了不到四百字，就把天大地大的“蜀”绣过了。而在今天，到了元夫这儿，她用了四十万字，却只是绣出了一条“蜀道”。她的这本名为《蜀道天下》的长篇报告文学，倒真是绣花功夫绣出来的。蜀道，在我笔下只不过是一根长长的丝线，而在元夫笔下，是一针一线，是千针万线，是千回百转，是万水千山，是朝晖夕阴，是天高云淡，是坎坷峭拔，是起伏连绵，是金戈铁马，是风刀霜剑，是苦尽甘来，是水滴石穿……

《蜀道天下》 元夫 著

元夫不由分说拽上了我们，开始了一次踏访蜀道的漫长同程。我们需要一起穿越的蜀道，是几千年的时光，是上百里上千里上万里的苦旅，是历史长河中一个广义和狭义的不断演变。

作为蜀道的女儿，元夫完全可以在如今四通八达的蜀道一侧躺平，用“清欢”这样既古老又新潮的词，或用“巴适”这样既土气又洋气的词，打发日子，消磨文字，不时发上一通“蜀道不再难”这样的感慨。但是，元夫，这个柔弱而倔强的女子，竟然模仿了“五丁开山”的蛮力，让自己成为了一个逢山开道、遇水搭桥的壮夫。她从广元出发，向北或者向南，走东或者走西，听风野岭，探秘绝壁，问道幽峡，追踪先贤。她让我们听到了一种从现实走回历史，又从历史走向现实的脚步声，或远在天边，或近在眼前。同时，她也让我们听到了她自己那一双走出来的铁脚板发出的声音，冒失而莽撞，笃定而铿锵。这声音，不是清音，更不是什么矫揉造作之声。它来自有迹可循的古驿道，来自悬空千年的古栈道，来自古寺中鸟的夜啼，来自峡谷中水的吼叫……

        金牛道南段西线（粉色路线）与东线（蓝色路线）示意图，起点为广元-成都（红色框）。底图/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标注/付喆

然而，这声音，并不是一味豪壮一味刚强，如果我们凝神谛听，很容易就能从中辨认出女性的声腔，有细腻，有犹疑，有妩媚，有华丽。元夫让我们看到的是一条女子的蜀道，深长而崎岖，壮美而逶迤。她也让我们注意到了，面对自然，面对历史，她虽然也展露出低眉顺眼，却并没有表现出眼高手低。她一直在自顾自地行走和回望，也一直在自顾自地叩问和诉说。就这样，她让自己深深浅浅的脚印，也让自己絮絮叨叨的话语，叠映出了一条自己的蜀道。她用刚柔相济的文字，也用细密有连的针线，缠缠绕绕，牵牵绊绊，绣出了一条自己的蜀道。

元夫

蜀道，在今天无论是难是易，它都那样既躺平在历史深处，又起立在现实面前。蜀道一直在真实的天地间，又一直在想象的世界中，这是由它浩邈的地理环境和峭拔的文化地位所决定的。缺少披星戴月的真实，蜀道便走动不起来。没有穿云破雾的想象，蜀道也飞翔不起来。所以，对蜀道来说，仅有一个元夫是不够的，十个百个也远远不够。今天在这里召开《蜀道天下》作品研讨会，就是要让蜀道发出的呼唤传得更远。通过这本书，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无论是初上蜀道还是重走蜀道，只要用自己的双眼去探视，用自己的双手去抚摸，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就永远也不会被人世间这条古老的路阻拦或者抛下。蜀道正在飞奔，它会带着我们一起飞奔，以至飞翔。

【本文作者简介】

马平

四川省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四川省校园文学协会主席。